“匿名律師”、律師笑話和律師的公眾形象

　　2004年，一個名叫匿名律師（anonymouslawyer.blogspot.com）的博客網站在美國律師界引起了強烈震撼。版主日志再清楚不過地表明：金錢、權勢和欲望嚴重扭曲了一個美國律師的靈魂。他把律師事務所看成自己的家，他攪掉了太太的晚餐聚會，他不在乎兒子的生日。他在內心一點也不滿意現在的工作，但是，他又貪戀高薪和合伙人的頭銜，他被這些東西牢牢地套住了。在那個等級體系內，他看不起位階在自己之下的任何人，包括：那些阿諛奉承的暑期實習生、想用工作時間給窮人提供服務的帶有理想色彩的幫辦、厚著臉皮懷孕的女幫辦、摔壞了客戶贈送給他的水晶匾額的秘書。總之，此人是一個小心眼、老油子、性別歧視主義者、慘兮兮的可憐蟲、被髙薪喂肥的公司馬屁精。（Revealing the Soul of a Soulless Lawyer,NYT,Dec.24,2004）盡管這是一個虛構的人物，但是，在美國公眾的眼里，這就是律師形象。另一方面，在大多數美國律師的眼里，制度按照它自身的需求，正在無情地改造人性，律師正在被塑造成一個沒有靈魂，只知道按時計賬的A.L.--很少有人能夠抗拒這種改造。匿名律師呼吁同行去尋找丟失的靈魂，反躬自責：什么是你的道德底線？ 一個人為了金錢、地位而扭曲自我，這是否值得？
　　匿名律師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每天都有許多律師在夜深人靜之際上網跟帖，傾訴內心的郁悶。版主何許人也？許多網友猜測：版主可能是一個老道的律師幫辦，他可能不滿合伙人的所作所為，他大約在洛杉礬的某個律師樓任職，他大約曾經代表律師樓去法學院招聘學生。不久之前，版主公幵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是哈佛法學院三年級的學生Jeremy Blachman,今年25歲。我只是想試試：如果自己在互聯網上以合伙人的身份發表意見，別人是否相信？
　　用一個未出道的新人的目光去透視他的同道和前輩，然后，憑著豐富的想像去挖掘那些從來不會暴露在實習律師面前的、合伙人的內心世界，可是，一切都被他不幸言中，他敲打著許多同行的內心世界，引發了強烈的共鳴。我沒想到，會引發這么多同感！ Jeremy叫頗有感慨。Jeremy對律師行業的悲觀看法深固難徙，他認為這是一個埋沒天才的職業，他拒絕了年薪12萬美元的工作邀請，準備寫電視劇為生，現在，他已經開始經營自己的第二個博客網站jeremyblachman.blogspot.com。
　　匿名律師使我聯想起美國律師公眾形象的另一表現--律師笑話。在2005年2月2日，如果以為關鍵詞，搜索Amazon，可以找到25本書；搜索google可以找到83700個相關網址和網頁--律師笑話的大眾化程度當無疑問。不妨 在此摘錄幾段經典的律師笑話：
　　--外科醫生、建筑師和律師三方展開一場激烈辯論：什么職業最古老？外科醫生說：外科醫生當然是最古老的職業。上帝就是外科醫生，他用亞當的肋骨造就了夏娃，人類的始祖就是這樣產生的，還有什么比這更古老呢？ 建筑師說：上帝是最早的建筑師，他用7天時間澄清太初混亂，造就天地萬物。還有什么比上帝創造世界的那7天更本原呢？ 各位，各位‘律師插話了，你們可知道， 除了律師之外，誰還有能耐去制造連上帝都要用7天時間才能平息的混亂呢？
　　--一個肉販沖進了律師辦公室，慍怒斥問律師：如果一條狗從我的店鋪偷走一塊肉，狗的主人是否應該賠償？當然律師回答。那么，你的狗剛才從我的店鋪里偷走了半塊牛排，價值20 美元。 知道了。現在，請你把另一半牛排扔給我的狗，這樣正好抵充我們剛才談話的律師費40美元。
　　--2加2等于多少？家庭主婦、會計師和律師被要求回答同一道算術題。家庭主婦毫不猶豫地回答：4！會計師說：等于3或者4都是能夠說得通的，讓我用公式把這些數字再算一遍。律師反問道：你想等于多少？
　　---個名叫奇怪的律師給自己買了一塊墓碑，石匠問： 墓碑上刻什么呢？ 律師說：一個誠實的人和一個律師長眠于此。 石匠說：對不起，本州法律禁止雙人合墓，我們可以改為’一位誠實的律師長眠于此。‘但是，誰知道這是誰呢？ 律師說。沒關系石匠說，當人們念到這句碑銘的時候，一定會異口同聲地叫喊：這可奇怪了！ ！ ’
　　--立法并不能使一個律師變得誠實，必須打動律師的良心，而人們又是因為缺乏良心才去當律師。
　　--兩位律師邊走邊討論一個案件。
　　伙計，一個律師說，讓我們彼此開誠相見吧！
　　好，那就從你開始吧！于是，討論到此結束。
　　--律師給客戶的賬單：
　　當我沿街散步的時候，看到您（客戶）在馬路對面。我趕緊走到前面的紅綠燈，穿越路口，走到馬路對面，從后面追趕。當我趕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收費100美元。
　　我半夜醒來的時候，就開始思考你（客戶）的案件。收費125 美元。
　　--美國宇航局招聘去火星探險的宇航員--這是一去不返的旅行，宇航員能登上火星，但不能返回地球。
　　第一個申請者是工程師。你想要多少報酬？ 面試官員問。 100萬美元，工程師說，我要把全部報酬都捐贈給MIT。
　　第二個申請者是醫師。他要200萬美元，留給家人100萬，捐獻給醫學研究基金100萬。
　　第三個申請者是律師，他要300萬美元。為什么你要這么多錢？ 面試官員很驚訝。律師回答說：如果你給我300萬美元，我就給你100萬回扣，我自己留100萬，剩下100萬給工程師，讓他上火星。
　　-- 一幫曾經涉訟的當事人邂逅相逢，一齊說律師的壞話。
　　不，我并不認為所有的律師都是壞人。去年，我的律師給了我1000 美元。 一位婦女說，我牽涉一件人身傷害的賠償案件。律師費、專家費、上訴費共計41000美元，可我只得到40000美元賠償，我的律師居然慷慨地豁免了我1000美元債務。
　　-- 一個從公司盜竊了數百萬美元的雇員受到了刑事指控，他害怕被關進監獄。他的律師告訴他：當你口袋里還有錢的時候，你絕對不可能被關進監獄。律師是對的，當這個家伙被送進監獄的時候，他的最后一分錢都用來交了律師費。
　　律師畢竟是一種謀生的行當，律師長袖善舞，在道德上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不擇手段地賺錢成為律師行業普遍的風氣，情形就令人擔憂了。每個行業、每個從業者都需要道德底線-- 一條與人格有關的、在某些情形下需要不惜代價挺住的底線。如果沒有道德底線，律師行業和從業者都會變得弱不禁風：客戶無法信賴師，律師沒有什么可以支撐自我，行業整體和從業者個人都缺乏經受危機的定力。 因此，構建律師業在道義上的正當性，既關系到每個從業者的長期利益，也是每個從業者都應盡力貢獻的一項事業。匿名律師發出了律師面臨道德危機的警示，他提醒人們：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律師寡廉鮮恥（soulless），他贏得了金錢，卻喪失了自我。
　　1840年，法國人托克維爾發表了著名的《美國的民主》一書。在贊賞美國民主制度的同時，托克維爾也指出：律師對抗了民主制度可能造成的多數暴政，猶如貴族在歐洲引領社會變革，律師在美國構成惟一能夠反制民主社會的弊端的力量（Alexis de Tocqueville,Democracy in American,pp.263-64,268）。
　　托克維爾認為律師代表著法治--民主制度允許多數人占上風，法治允許毎個人圍繞自己的權利去提出和爭辯法律問題，兩者相輔相成。托克維爾不是憑空給美國律師涂上了一層浪漫主義的政治色彩，正是有些律師不斷地制造較真案例（testing case）善法才能從紙面上走進現實，惡法才不斷而臨訴訟的挑戰，漸漸從法律文本和現實中消失，個人權利才能成為一個不斷被發現和擴展的領域。美國律師界多少還有一些體面，正是因為有些不為金錢左右的律師在保全整個行業的臉面。一批優秀的律師實際是在用自己的行動捍衛整個行業的聲譽。寫到這里，我想起不久前讀到的一段關于張思之先生的評論，因為，這一段話十分恰當地概括了那些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的律師對于整個律師行業的價值：如果沒有張思之先生的出現，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中國的律師，正是他以堅定的道義擔當和令人嘆服的專業素養為這一職業挽回了榮譽。（傅國涌：《張思之--中國律師界的良心》）
　　盡管中國沒有匿名律師那樣的網站，中國民眾也沒有把律師當作冷嘲熱諷的對象，但是，我相信：讀者還是能從大洋彼岸的事態中領會一些無言之知。